【台灣母語:需求與傳承】
找回自己的聲音 年輕人為何想學回母語?
文/陳文海
台灣社會有著不同族群的人口,在政府過往的大力宣導下,雖然塑造成一個長期以國語為主的語言環境,卻使原來的各種母語快速流失。目前許多語言學家對這種情況都抱著極不樂觀的態度,甚至認為本土語言最終會因為失去它的價值而徹底消失,在這種情況下到底如何尋回台灣母語的定位?
找回自己的聲音 年輕人為何想學回母語?
文/陳文海
台灣社會有著不同族群的人口,在政府過往的大力宣導下,雖然塑造成一個長期以國語為主的語言環境,卻使原來的各種母語快速流失。目前許多語言學家對這種情況都抱著極不樂觀的態度,甚至認為本土語言最終會因為失去它的價值而徹底消失,在這種情況下到底如何尋回台灣母語的定位?
走在大街小巷、打開電視、網路,最容易聽到什麼語言?若是都市地區,不分東西南北,恐怕都是華語(國語)吧?「台灣各族群語言將於二、三十年內消失」,許多語言學者從十幾年前就開始這樣預測,而根據人口調查,這樣的趨勢只有持續惡化,年輕人在家中說母語的比例也越來越少了。但是,仍有些年輕人在幼年「失語」之後,長大後開始重新學回母語,他們究竟是為了什麼呢?
不再禁方言 陰影仍存家庭中
成大宿舍走廊上,傳來了引人注意的聲音,靠近細聽原來是客語,有人正在用客語和家人通電話。這個人是成大企管系的張博舜,來自楊梅,爸媽都是客家人。
小時候,博舜的阿公只會講客家話,但他只會講華語,常常溝通不良,使他不常和阿公聊天。外婆即使華語不流利,都硬要和他說「客家華語」。當他回憶起小時候試圖想和媽媽學客語時,媽媽就會要他不要學,「講客家話沒有用」。隨著課業逐漸繁忙,在學校大多講華語,他也就沒有把客家話放在心上了。
在台北就讀工業設計系的余子萱,來自桃園,從小和阿公阿嬤、兩個阿姨一起住,他們都講台語,但是在家時,阿公阿嬤都刻意不講台語,而父母也是只會自己講,不和她講,只有阿姨偶爾會教她一些詞彙,像十二生肖的唸法等等。國小時,子萱對台語的印象只剩下國小鄉土語言課會用到,以及那是阿公阿嬤的語言,但是因為他們不跟她講,所以她也就覺得沒必要學台語了,當時還小的她,也未曾想過為什麼阿公阿嬤都不跟她說。
成大法律系的Lanihu Takbanuaz,漢名全睿軍,是高雄桃源區建山部落的布農族人,從小在部落長大,阿嬤、父母都能流利使用布農語,但在家中大多華語和族語混著用,所以在家學到的族語大多是物品的詞彙。而他真正學習布農語對話是在國小的族語課,當時族語老師以情境對話導向的教學讓他印象深刻,但是因為只有兩節課,畢業時還是只會用簡單句對話,而國中後到市區就學,學校沒有開族語課,讓他無法繼續精進。「我現在英語甚至比族語還厲害,讓我覺得自己是很失敗的族人。」他有些失落地說著。
成大宿舍走廊上,傳來了引人注意的聲音,靠近細聽原來是客語,有人正在用客語和家人通電話。這個人是成大企管系的張博舜,來自楊梅,爸媽都是客家人。
小時候,博舜的阿公只會講客家話,但他只會講華語,常常溝通不良,使他不常和阿公聊天。外婆即使華語不流利,都硬要和他說「客家華語」。當他回憶起小時候試圖想和媽媽學客語時,媽媽就會要他不要學,「講客家話沒有用」。隨著課業逐漸繁忙,在學校大多講華語,他也就沒有把客家話放在心上了。
在台北就讀工業設計系的余子萱,來自桃園,從小和阿公阿嬤、兩個阿姨一起住,他們都講台語,但是在家時,阿公阿嬤都刻意不講台語,而父母也是只會自己講,不和她講,只有阿姨偶爾會教她一些詞彙,像十二生肖的唸法等等。國小時,子萱對台語的印象只剩下國小鄉土語言課會用到,以及那是阿公阿嬤的語言,但是因為他們不跟她講,所以她也就覺得沒必要學台語了,當時還小的她,也未曾想過為什麼阿公阿嬤都不跟她說。
成大法律系的Lanihu Takbanuaz,漢名全睿軍,是高雄桃源區建山部落的布農族人,從小在部落長大,阿嬤、父母都能流利使用布農語,但在家中大多華語和族語混著用,所以在家學到的族語大多是物品的詞彙。而他真正學習布農語對話是在國小的族語課,當時族語老師以情境對話導向的教學讓他印象深刻,但是因為只有兩節課,畢業時還是只會用簡單句對話,而國中後到市區就學,學校沒有開族語課,讓他無法繼續精進。「我現在英語甚至比族語還厲害,讓我覺得自己是很失敗的族人。」他有些失落地說著。
從忽視到重視 啟蒙的過程
在國中之前,博舜的客家話都只會若干單詞。國中時,阿公生了兩三年的重病,那段時間他常需要幫忙照顧阿公,但在照顧時才發現自己連阿公的需求都無法理解,讓他覺得「自己怎麼會這樣,連阿公講的話都聽不懂?」,他才開始下定決心要學回客家話。一開始過程非常辛苦,他每聽不懂一個詞,就立刻問爸爸是什麼意思,慢慢累積到阿公過世前,已經可以用簡單句和阿公對話了。另外,他也特地去參加國中放學後的客語課,當時班上大概只有十多人,透過客語老師的引導,讓他除了家裡學到的零星客語之外,更補足了許多基礎的語法、詞彙,讓他在國二時考過了客語檢定初級,之後仍持續努力學習,有機會想挑戰中級甚至中高級。
子萱的意識啟蒙開始自大二,當時她有朋友在共生音樂節工作,在他們聊天的過程中,她才發覺自己有多麼不瞭解台灣的歷史與文化,促使他開始主動查資料,挖掘日治時代、二二八、白色恐怖等近代台灣歷史。隨著理解的增加,她才慢慢了解阿嬤不願意跟她講台語的原因。阿嬤年幼時,台灣還在日本統治之下,當時阿嬤的父親因為參與社會運動被關,使她渡過了母親獨自一人扛起家計的童年。二二八事件時,阿嬤的弟弟在基隆不幸受難,當時他仍堅守郵差的崗位,才被戰火波及。緊接著就是國民黨的國語政策及白色恐怖。子萱推測,大概是這些生命經歷讓她阿嬤擔心家人講台語會遭受無妄之災,所以才盡量不教子孫台語。
理解這件事後,讓子萱覺得心裡不太好受,原來阿嬤是為了子女著想才壓抑自己,這使他下定決心要學回台語。她先去找跟她很親的小阿姨,聊這段過程中的自己思考與體悟,並希望小阿姨能教她台語,小阿姨自然很樂意教她,雖然子萱講起台語發音有些口音一直改不了。小阿姨了解之後,更去和阿嬤聊聊子萱想學台語的事。現在,子萱回家時,都會和阿嬤用台語聊天,雖然她還無法回應得很好,但至少很開心可以聽到阿嬤用台語分享更多故事給她聽。
相較之下,因為曾經歷過部落生活的時光,Lanihu算是從小就有族語意識,但因為能力尚未成熟就離開部落去市區求學,雖然想繼續學卻沒有課可以上。他回憶起高中歷史課在介紹原住民時,老師問他會不會講某些意思的族語,他卻回答不出來,而感到非常羞愧,若有機會,他想更努力精進族語。回到部落時,回家陪阿嬤看電視、聊天,想到什麼東西不會講就問;到教會禮拜時,他更認真地聽牧師的全族語佈道,一有聽不懂的詞就問朋友意思;祭典時,若有些歌謠或過程中說的話聽不懂,就在祭典後問耆老長輩。靠著這些努力,Lanihu考過了族語認證中級。同時,他也覺得現行族語政策有許多不足,尤其高中時他曾參加高雄市母語朗讀比賽,但他發現別的學校都有族語老師的培訓,只有他們學校沒有,他只能把資料拿回家一一向阿嬤請教。更讓他不解的是,當時朗讀比賽的評審,居然是不會族語的國文老師。
在國中之前,博舜的客家話都只會若干單詞。國中時,阿公生了兩三年的重病,那段時間他常需要幫忙照顧阿公,但在照顧時才發現自己連阿公的需求都無法理解,讓他覺得「自己怎麼會這樣,連阿公講的話都聽不懂?」,他才開始下定決心要學回客家話。一開始過程非常辛苦,他每聽不懂一個詞,就立刻問爸爸是什麼意思,慢慢累積到阿公過世前,已經可以用簡單句和阿公對話了。另外,他也特地去參加國中放學後的客語課,當時班上大概只有十多人,透過客語老師的引導,讓他除了家裡學到的零星客語之外,更補足了許多基礎的語法、詞彙,讓他在國二時考過了客語檢定初級,之後仍持續努力學習,有機會想挑戰中級甚至中高級。
子萱的意識啟蒙開始自大二,當時她有朋友在共生音樂節工作,在他們聊天的過程中,她才發覺自己有多麼不瞭解台灣的歷史與文化,促使他開始主動查資料,挖掘日治時代、二二八、白色恐怖等近代台灣歷史。隨著理解的增加,她才慢慢了解阿嬤不願意跟她講台語的原因。阿嬤年幼時,台灣還在日本統治之下,當時阿嬤的父親因為參與社會運動被關,使她渡過了母親獨自一人扛起家計的童年。二二八事件時,阿嬤的弟弟在基隆不幸受難,當時他仍堅守郵差的崗位,才被戰火波及。緊接著就是國民黨的國語政策及白色恐怖。子萱推測,大概是這些生命經歷讓她阿嬤擔心家人講台語會遭受無妄之災,所以才盡量不教子孫台語。
理解這件事後,讓子萱覺得心裡不太好受,原來阿嬤是為了子女著想才壓抑自己,這使他下定決心要學回台語。她先去找跟她很親的小阿姨,聊這段過程中的自己思考與體悟,並希望小阿姨能教她台語,小阿姨自然很樂意教她,雖然子萱講起台語發音有些口音一直改不了。小阿姨了解之後,更去和阿嬤聊聊子萱想學台語的事。現在,子萱回家時,都會和阿嬤用台語聊天,雖然她還無法回應得很好,但至少很開心可以聽到阿嬤用台語分享更多故事給她聽。
相較之下,因為曾經歷過部落生活的時光,Lanihu算是從小就有族語意識,但因為能力尚未成熟就離開部落去市區求學,雖然想繼續學卻沒有課可以上。他回憶起高中歷史課在介紹原住民時,老師問他會不會講某些意思的族語,他卻回答不出來,而感到非常羞愧,若有機會,他想更努力精進族語。回到部落時,回家陪阿嬤看電視、聊天,想到什麼東西不會講就問;到教會禮拜時,他更認真地聽牧師的全族語佈道,一有聽不懂的詞就問朋友意思;祭典時,若有些歌謠或過程中說的話聽不懂,就在祭典後問耆老長輩。靠著這些努力,Lanihu考過了族語認證中級。同時,他也覺得現行族語政策有許多不足,尤其高中時他曾參加高雄市母語朗讀比賽,但他發現別的學校都有族語老師的培訓,只有他們學校沒有,他只能把資料拿回家一一向阿嬤請教。更讓他不解的是,當時朗讀比賽的評審,居然是不會族語的國文老師。
改變自己 推己及人
博舜現在時常都會打電話回家和爸爸寒暄,偶爾聽爸爸講講故事,從中使自己保持講客語的習慣。而且他也嘗試和弟弟講客語,弟弟其實都聽得懂,但一開始很排斥說,博舜再怎麼強迫他都抗拒,不過後來他不強逼弟弟,但是仍堅持和弟弟說客語,就發現後來弟弟慢慢開始會用客語回應了。現在,博舜更是成大客家社的創社幹部之一,透過社課、參訪和客家週等活動,他努力地想要推廣客家文化的能見度,也想藉此認識其他客家子弟與師長,增加在學校能夠使用客語的機會。
子萱現在除了在家和阿姨、阿嬤學台語外,也會到阿姨的咖啡店和阿姨的朋友「開講(khai-káng)」,由於時常被取笑「怪腔怪調」,她也曾試圖找網路上的教學影片練習台語的「七聲八調」,但可能是沒有從小開始講的關係,加上音感比較不好,聽不太出來音高的變化,分辨聲調對她來說還是不太容易。在家時,她偶爾會嘗試教阿姨的小孩台語,例如要小孩從水果堆裡面拿phōng-kó(蘋果)給她,看著阿姨的小孩一開始很生氣聽不懂,到後來總算學會了,她也覺得很有成就感。
高中時,Lanihu是原青社的幹部,當時認識了一些在都市成長的原住民朋友,其中一個是泰雅族人,但是因為他母親也很年輕就離開了部落,所以他本身也沒有學習族語的環境與意識,當時Lanihu介紹他到原青社,慢慢地讓他重新找回自己的族群認同。最近,他也接任了成大原住民文化交流社的社長,期待透過社團活動吸引更多原住民朋友一起尋根,也讓更多人了解原住民文化。
博舜現在時常都會打電話回家和爸爸寒暄,偶爾聽爸爸講講故事,從中使自己保持講客語的習慣。而且他也嘗試和弟弟講客語,弟弟其實都聽得懂,但一開始很排斥說,博舜再怎麼強迫他都抗拒,不過後來他不強逼弟弟,但是仍堅持和弟弟說客語,就發現後來弟弟慢慢開始會用客語回應了。現在,博舜更是成大客家社的創社幹部之一,透過社課、參訪和客家週等活動,他努力地想要推廣客家文化的能見度,也想藉此認識其他客家子弟與師長,增加在學校能夠使用客語的機會。
子萱現在除了在家和阿姨、阿嬤學台語外,也會到阿姨的咖啡店和阿姨的朋友「開講(khai-káng)」,由於時常被取笑「怪腔怪調」,她也曾試圖找網路上的教學影片練習台語的「七聲八調」,但可能是沒有從小開始講的關係,加上音感比較不好,聽不太出來音高的變化,分辨聲調對她來說還是不太容易。在家時,她偶爾會嘗試教阿姨的小孩台語,例如要小孩從水果堆裡面拿phōng-kó(蘋果)給她,看著阿姨的小孩一開始很生氣聽不懂,到後來總算學會了,她也覺得很有成就感。
高中時,Lanihu是原青社的幹部,當時認識了一些在都市成長的原住民朋友,其中一個是泰雅族人,但是因為他母親也很年輕就離開了部落,所以他本身也沒有學習族語的環境與意識,當時Lanihu介紹他到原青社,慢慢地讓他重新找回自己的族群認同。最近,他也接任了成大原住民文化交流社的社長,期待透過社團活動吸引更多原住民朋友一起尋根,也讓更多人了解原住民文化。
在這三位青年重新學回母語的歷程中,家庭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。即使已經脫離國語政策時期,家中長輩仍出於許多顧忌而拒絕把母語傳給孩子。但是也因為親人的緣故,才讓他們打開了重學母語的契機。
可以發現,他們學回母語的過程中,也面臨了各種困難,博舜覺得在大學能接觸客語的機會實在太少了,他認為「搞不好有些人連客家是什麼都不知道」、子萱則困擾於發音難以調整、Lanihu從國中開始就面臨想學卻沒老師的窘境,而成大原資中心的族語課可能是因為都市師資難尋的關係,目前只有排灣語和阿美語。今年Lanihu的阿嬤已經七十多歲,雖然已經很努力學習了,但是他仍擔心,若阿嬤和其他長輩都逐漸凋零了,他是否來得及把族語學到足夠好?好到足以傳給自己的小孩,讓他配得上成為布農族的後裔?
這些問題有些能迎刃而解,只要家庭能夠在小孩「母語習得關鍵期」前教孩子,孩子學習母語時就不會那麼辛苦;有些則更需要政府政策的推動、資源的整合。母語消失的警報依然響著,這些青年的故事一方面鼓舞著我們,一方面也提醒我們還有許多問題尚待解決。